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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天禅寺漫笔】自在佛下的清凉

2020-04-09 来源:南天禅寺


自在佛下的清凉

吴晓川


南方的三伏天果然火力十足,高温天气已连续“坐庄”多日。自7月以来,许多地方的气温纷纷打破历史极值,福建省气象台与泉州市气象台皆发布高温橙色预警信号。此时,除了封闭的空调房、下水饺状的游泳池,哪里还可寻得一丝清凉?“若失本心,即当忏悔。忏悔之法,是为清凉。”这是弘一法师《晚晴集》的一句,读来已是禅意入心、清凉刻骨,好似炎炎烈日下淋得一身甘汁玉露,身心内外都有凉意。最是喜欢大师那种洗尽铅华、了却尘烟、返璞归真的内心平静。这种清凉之境,即是佛经中“入火聚而火不能”的境界。火,能烧去的,只是筋骨血肉、俗世浮华;不能损的,是菩提心、清凉境。佛门的清凉,我等凡夫俗子虽求不得,但心向往之。于是,随着作家采风团一行在滚滚热浪里前往晋江东石的南天禅寺找寻那一份难得的清凉。


从泉州市区驱车沿着平缓宽阔的公路,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即到达了东石岱峰山下南天禅寺。迎接我们的是南天禅寺的住持释理山法师。年轻的理山法师面容慈和清秀,一幅黑框眼镜后面是一双充满虔诚而睿智的眼睛,“阿弥陀佛!”双手合十、轻声细语显得颇有涵养,理山法师是闽南佛学院毕业的,精宣佛理,经常在寺院里面对成百上千的信众诵经弘法,风雨无阻,不曾休停。我们稍事休息喝茶解暑,一边听着理山住持简单介绍。寺兴800年的南天禅寺因岱峰山南麓壁兀立处崖刻三尊石佛而闻名,故而又称“石佛寺”。这座古老的寺庙掩映在岱峰山的翠绿中,红墙黄瓦,花木交接,鸟鸣山涧,在骄阳下熠熠生辉,的确是个静心修持的绝佳之所。


理山住持分别发给我们每人一顶遮阳草帽,她自己也戴了一顶,手拿话筒,亲自引领众人参观禅寺,显得特别亲近入世。禅寺之内大部分都有树萌、回廊遮顶,尤其是在自在佛大殿前,几株浓密的大樟树枝叶庇荫着山间行人,即便在这炎热的盛夏,仍感觉到凉风习习,正如明代黄伯善的诗中所云:“海气侵阶晴亦雨,潮声著树晚多风。”大殿的门匾上“自在佛”三个大字最为显眼,此仍清乾隆间武状元、福建陆路提督马负书题,字体浑厚苍劲,引人深思,与这座巍巍大殿相得益彰。


“自在”即是禅,能自己觉悟,还能觉悟人的谓之菩萨。而禅并不专指寺院的晨钟暮鼓,经卷青灯,以及青烟的氤氲。在烟火人间,在恬淡闲散的生活中,皆蕴藏着禅机。“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滴露水的颤动;一朵落花的忧伤;一片白云的轻盈;一缕清风的悠闲;一涧流水的从容,都能无形中消解你绷紧的心弦和烦躁的思绪。心的自在是不可捉摸的,又是无限亲切的。就像我们每日的柴、米、油、盐,看起来很琐碎,很平淡,但也极安逸,极稳妥,与生活息息相关、丝丝入扣,我们只需细细品味就可体会到。比如,春来面对一朵花开;夏至听雨打芭蕉;秋临赏黄叶静美;冬到品白雪灵动,如此美轮美奂,真是好不自在。


自在佛殿内有开阔的天井,石阶、苍苔、茶花树散落其中,花红树翠,思绪在宁静中流水一样散开,渗透那株盛开了110年的山茶花。我留意到檐角上的一抹茅草,它在屋檐上踱着细碎的脚步,那是一丝岁月的天真与温柔。整座寺宇构筑精致高昂,前后绿树成荫,飞檐龙吻,隐现于万绿之间。


与寻常寺庙不同,南天禅寺是先有佛,后有寺。三尊石佛是按照岱峰山岩石的原本走势雕刻的,是泉州现存的摩崖造像中规模最大的,一石刻三佛、三佛共一龛。晋南地区流传着这样一句民谚:“石佛好站不站,西资好坐不坐”,是说东石的南天禅寺石佛山的岩石高而广,适合雕刻为站立的佛像,而金井西资岩的岩石较矮,适合雕刻坐像,然而恰恰相反,东石的石佛山佛像却是坐着的,颇耐人寻味。如今,东石南天禅寺摩崖造像与金井西资岩摩崖造像都已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了。


为了让我们更近距离地详细观察,理山主持特意令人打开巨大佛龛的小门,我们鱼贯而入,融入石佛的怀抱。三尊石佛雕在巨岩崖壁间,相隔1米,石佛均高6米、宽3米。正中阿弥陀佛,盘腿端坐在2米高的莲花座上,头拘螺髻,鼻直高隆,两耳垂肩,两眼平视,眼角上斜,口唇上薄,嘴角微深,右臂半露,腰间紧系念珠,衣褶粗犷,双手相叠端放腿上,不露足趾。东侧观音菩萨,头戴花冠,右手前屈,掌持净瓶,左手上弯,手掌向外。西侧势至,头戴出缘云片花冠,左手前曲,执经书,右手上弯,手掌向外,气势雄伟,神态温和。三尊佛像千百年来就这样并立着,站姿秀美,丰腴莹润,神态威严,温和慈善,像在娓娓谈经说禅。每尊佛像的神态、帏饰虽各有不同,但都极生动隽逸,有圆帏半悬,有绣带轻飘,无不柔软圆和,一点石刻的生硬也没有。当你仰望佛顶,俯仰间,大有宇宙皆在佛手之感慨。仿若身境澄然,竟不知身处是何境?心有空碧涛白,烟螺数点,突觉生平所经,无似此刻清凉。


理山法师饶有兴趣地介绍这三尊石佛的来由,相传宋嘉定九年(1216年),高僧守净在夜里路过此地,见到石壁上发出三道亮光,他认为这是块风水宝地,于是四方云游化缘,将所得银两用来镌刻佛像。他请来雕刻师在山中的巨石上,依崖凿出弥陀、观音、势至造像。自在佛殿悬挂的一方匾额“石上异光”,道出了这三尊石佛的由来。这三尊石佛两侧各有一尊轮廓模糊的“护法神”石佛像,显然是没有完工的半成品。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佛像没有最终完工呢?原来三尊石佛造好之后,高僧守净法师令雕刻师在石佛的左右各雕一尊“护法神”。在雕刻右边的韦驮菩萨之时,石头居然血流不止。匠人大惊,守净见状,命雕刻师立马停工,从此不再雕刻。在岁月沧桑中尽管有些寺庙已不复存在,但神奇的传说却流传千古、亘古不灭,从这个意义上说,寺庙相关的传说应该格外珍惜,用心梳理。


南天禅寺屡有兴废,元顺帝寺废,遂即重建;明嘉靖寺毁于兵燹。但三尊石佛犹素洁清新,栩栩如生。我突然想起这样一则寓言,说是同一块石头,一半做成了佛,一半做成了台阶。台阶不服气地问佛:我们本是一块石头,凭什么人们都踩着我,而去朝拜你呢?佛说:因为你只挨了一刀,而我却经历了千刀万剐,千锤万凿。从此它沉默了。人生亦是如此,经得起打磨,耐得住寂寞,扛得起责任,肩负起使命,人生才会有价值和辉煌。不要嫉妒别人,因为别人付出的比你多。

从生下来的那一天开始,也许就注定了每个人一生都要经历许许多多的痛苦和坎坷,所以当我们某一天在时光里静坐,当我们不经意间在镜子中看到爬满沧桑的额头,一丝叹息也便会在风中悄然滑落……人生总是苦乐参半,知其乐,忘其苦。明其心,苦其志。追其型,忘其意。人生百味有多少是苦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悲欢离合,阴晴圆缺,坎坷迷离,伤痛失落,众叛亲离,流离失所。人生只有经历了巨大的磨难,才能体现出内心的智慧和坚韧,凡此种种的每一次的劫难,其实都是佛祖赐给你的甘露。


站在自在佛大殿前纵观远眺,眼前依旧是一片美景。回身环顾,群山起伏,山上树木苍郁,山下田畴交错,为南天禅寺平添了几分田园意趣。而遍寻内心,谁不想在最深的红尘中寻得一丝自在。自在是一种豁达的觉悟。既然错过了昨天的一枝花,又何必再辜负今晚的一盏茶?一盏适合自己口味的茶,只为清心,不为风雅。在那一缕安静温润的茶香里,细数光阴的淡定,让所有的浮沉荣辱,成败得失,都化作一场渐行渐远的云烟。这时,我们会有一种清明的洞彻,透过时间的伤,看到优雅背后的狼狈;透过浮名的酒,看到富贵背后的贫瘠;透过钱财的毒,看到荣耀背后的惨淡。我们会明白,人生,那些精心涂抹上的斑驳颜色,非但不能增添深邃的底蕴,反而到头来让自己疲惫不堪。归根结底,我们离自在很远。然而,我们何不另辟蹊径,寻一块心灵的净土,不来不去,只在那里寂静,欢喜。


繁华世界仿若那三千弱水,每个人只是其中一瓢。望着三尊石佛下那些虔诚跪拜的人,无论富裕或者贫穷,即便你的病体沉疴,处境艰难,爱恨嗔痴,佛仍然给你希望,让你超脱世俗的禁锢。即便我们终将逝去,即便我们不能真正拥有什么,带走什么,但是我们看得到朝阳,闻得到花香,听得见鸟鸣,摸得到爱人的脸庞,我们用自己的感官细细描绘人间风景,用心细细品味爱恨嗔痴,最后我们也可以带着满足和感恩离开了。


自在,有时是慈悲一丝;自在,有时是喜舍一缕。见,则在眼下;不见,则千山万水。


在理山法师的带领下,仿佛时间静止,不知不觉间我们便游遍了南天禅寺的石牌坊、大雄宝殿、钟鼓楼、东西护廊、法堂、念佛堂、弘法慈善堂、僧舍、祖师堂、普同塔等。岁月悠然,光阴流逝,数百年的岁月里,南天禅寺静静地矗立在岱峰山下,自在佛看着身旁晋江水道和远处的海上丝绸之路相衔接的地方,无数匆忙的身影来来往往,福船商队,马卒背夫,丝绸风帆,都和这古刹擦肩而过,草木青黄之间,往事迷离已似云烟……


待要离开禅寺时,法师们正做着午课,诵经声此起彼伏,犹如歌声的翅膀,让人心自在、沉静、清凉。她们并不理会从身边经过的朝拜者及游客,他们闭着双眼,双唇微启,让诵经声在空气中传递,诵经声像海浪一样穿过每一个缝隙。我仿佛闻到了佛香,千年芬芳如故。佛祖如同一个思想家,他习惯于闭目养神,他用莲花指擦拭我们的心境,让我们看见皓皓日月与星辰,我们有幸路过佛祖的辽阔,让内心生长一朵清净的莲花,学会用沉静的眼、平和的心看待世界。虔诚地供一盏油灯。油灯亮了,从里面亮,像菩萨手拢一朵莲花。莲花摇曳,涌出红的花、桔黄的花。一念长于千古,佛灯融化了时光。信徒的瞳孔回映两朵小小的火苗,与灯对视。佛的笑容似有若无,超越了苦乐,让人顿生恭敬、清净、信任、善良,仿佛皮肤感受着美玉的清凉。盏盏油灯在佛前开成一个花池,照亮一张张宁静的脸。我的心驻在一小朵跳动的火苗上,火苗像开口欲言,却又欲言又止。


一座古老的寺庙,一种美好而坚定的信仰。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茫然失措时前来三尊石佛前求佛祖指点迷津? 南天禅寺的青砖灰瓦、香烛油灯以及山茶花树成了多少闽南人精神的皈依,沉默的木鱼和我们交换着目光。我洗了洗手,双手掬起一捧禅寺内的圣水,一个清凉的世界流入胸中,一个透亮的世界就在前方。



                     

个人简历

吴晓川:中国散文诗协会会员、福建省作协会员、泉州市作协散文诗创作委员会副主任、鲤城区作协主席。作品散见《诗刊》《星星》《散文诗》《散文诗世界》《福建文学》《中国文化报》《福建日报》等报刊,作品多次入选《中国散文诗年度精选》《中国年度散文诗》《中国美文21世纪十年精品选》等50多部文集。获全国“诗与茶”大奖赛、福建省“逢时杯”海内外散文大赛、泉州市政府刺桐文艺奖等奖项。已出版散文诗集《与山对坐》、诗集《面朝大海》。曾参加全国第九、十届散文诗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