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禅寺漫笔】姚雅丽/南天一朵莲

南天一朵莲

姚雅丽

我先听到一阵声音，那声音翻越万水千山，如塞上风吹，幽谷鹿鸣，从很深很远的地方逶迤而来，一种本真而又玄妙的声音。我不能确定这声音的源头，但我确信我受到感召。而后，神鸟振翅，瑞兽奋蹄，慈光穿云透雾照亮尘埃，莲台上菩萨低眉颔首，不悲不喜。我瞬间有灵台冒光，豁然开朗的顿悟，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幸遇。

循着声音，我穿过芜杂人世，楼宇花树。五色迷眼，众生相来去匆匆，世俗的生活熙熙攘攘。我自在穿行，眼前隐约有九重宫阙，十方佛土。人间与佛国没有界线，南天禅寺就在如许天人合一，佛我相融的境界里，在我心中布下庄严殊胜的道场。

我绕过一些沼泽和深渊，抛弃一些故人和旧事，清空生命沉疴，开启智慧之门，从一段不长不短的斜坡上去，每走一步，心中都有欢喜滋生。阳光那么柔和，在南天禅寺法堂明黄的墙体上辗转迂回，也在老树葱茏的枝桠上轻盈跳荡。它用深邃的语言，不知疲倦地抚摸大地，抚慰众生，召唤迷途的人儿。法堂门前的树荫下，信众与僧尼安详而坐。清风拂去烦扰，带来自在清凉。不用语言，就能走进彼此的心里。一如二千五百多年前，释迦摩尼在菩提树下为众弟子说法。

蓝毗尼园的佛光穿透尘埃，理山师父缓缓走来，步履那么轻盈，笑容那么慈柔，仿佛跋涉万水千山而来，又仿若安若磐石，一直在这里等待。镜片后的目光水一般清澈，天空一样深远。能洞悉一切，能度化万千。我们迎上去，随着她的指引，巡礼南天禅寺。

脚步放轻，屏息静气，不惊扰佛国安乐。抬眼望自在佛殿前的苍苍古木在袅袅梵音中吞吐吸纳。它站了数百年，站成了一尊佛。风吹过处，飒飒声响，携带天地玄妙。那片匐地的落叶，或许悲伤，或许欢欣，都有其缘起缘生。移步向下望：梵宇巍峨，佛国庄严。曲径回廊，花木扶苏，接天连月，裟婆世界祥云缭绕。以自在佛殿为中轴的建筑群延绵数百米，大雄宝殿、天王殿、钟鼓楼、放生池、石牌坊，法堂、念佛堂、五观堂、石林精舍沐浴在佛光中。

我知道，佛光映照着的那飘逸的剪影，是南天禅寺最醉人的风景。我的目光不禁越过禅寺规模宏大的建筑群，去寻那一个清雅而隽秀的身影。这是有着强烈反差的两个意象，就像滔滔江水与湲湲细流，这种反差显出一种足以令你仰望的力量。这种力量是内敛而又强大的。如空山春雨，静水深流。施予万物而缄默不语，慈航普渡而磎下无言。这就是佛陀的力量，这是理山师父那清瘦的身影所蕴蓄的深沉的力量。许身佛门，忘我，无尘。笃定不移地跋涉在修行和寻找智慧的征程中，用光明照亮尘世，用慧启迪众生，用灵泉浇灌他人的福田。佛陀，就是照亮她漫漫旅途的永不熄灭的光明。

12岁出家，正是豆蔻年华，本是承欢父母膝下的娇儿，却已慧眼天开，自性觉悟，不恋红尘，唯愿追随佛陀。花样青春，在僧寮中布衣素食，只有声声木鱼、缕缕梵音相伴。无数晨昏，袈裟着身；漫漫长夜，一盏孤灯；手执经卷，精研苦修；智性顿开，慈心妙莲；身在凡尘，心向菩提。封锁了自己在尘世的安乐，把它千万次的孕育成种子，为世人送去繁花和香膏。

寺院的天空在深广如海的静寂里，盛大而又虚空。某种力量遥不可及而又触手可及。缕缕梵烟是佛菩萨伸出的援手，又是神秘的图腾。你静立，不动不摇，那么轻，那么轻，似乎要御风而去，你望着阳光穿过树叶洒下一片迷幻，一串密码在你的灵肉之内悄然重组，一丝震颤如遥远的星空响起一支歌…

在如许神秘辽远的净土法门，我看到那朵莲，开在南天佛国。柔弱而又坚韧，素净而又芬芳。那一朵莲，清雅出尘；那一朵莲，天开慧眼。莲的心，就是菩萨的慈悲，就是圣洁的启示。

世间人总囿于浮世虚名，难逃功利心。因而发问：“理山师父，你开创了南天禅寺这么大的事业，做了这么多的功德，是不是很有成就感？”理山师父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出家人无欲无求，不存在任何功名利禄心。佛门弟子所做的一切，不在于自我的功劳，只在于遵从释迦摩尼的教谕，我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勤修精进，弘扬佛法，利乐他人，普渡众生！你的信仰有多坚定，你的力量就有多大，你的智慧之泉就有多深广！”

理山师父的声音很轻很柔，如同寒冬里圣洁的雪花悄悄地融化在你我心里。出家，不是求自己的安乐，而是以净瓶杨枝为舟楫，渡人间无边苦厄，造尘世万亩福田。义工姐姐对我说：“理山师父的大智慧在于她矢志不移地勤修佛法，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智慧的流露，用智慧之泉为芸芸众生播洒了佛法甘露！”随着义工姐姐的讲述，时光向前倒流十载，静默的石佛寺，以静止的姿态，迎迓季候的风，从风中吮吸果实的味道，捕捉飞鸟带来西方极乐世界的妙音。佛门清寒，信众去来，云聚云散，自在佛笑而不语，他看到太多徒劳无益。他在等待一个水晶般晶莹的小姑娘，这是南天禅寺与她的宿世因缘。这一场守望天长地久，不理会时光漫漫。小姑娘来了，那么静，眼睛清澈无尘。她一步入自在佛殿，心即安下，南天禅天是她偎依的家园。抹去来时的记忆，世间少了个精灵般的小女孩，佛陀身边多了一个坚定不移的行者释理山。

尘世的苦具体成一个个悲欢离合、得失成败的故事。尤其是闽南地区，女人家在因袭而成的地域文化面前，几乎成了不存在的存在，是攀附在夫权、族权之树上的柔弱藤条。当苦海横波时，禅寺庙宇，是她们苦难的渡口，佛法僧三宝是引渡的慈航，可以为世人导引航线。小理山慧眼天开，能轻轻挑开世相，为信众指点迷津。那时，有个女信徒离家出走来到南天禅寺，声泪俱下，长一声，短一声地哭诉：“这日子无法过下去了，我要和那冤家离婚，到这里出家！”跟在老姑身后的小理山一双水晶般的眸子通灵无碍，在女信徒的眼里看到了她对家园的眷恋，对儿女的不舍，更隐约预知，她在俗世还有一番大作为。可女信徒铁了心，像一块石头般，咬定青山不放手，凭你磨破了嘴皮，也不肯回头。更是口密心细，丝毫不肯透露家庭地址，夫姓氏。十天半月过去了，与女信徒同住一寮房的小理山不再劝阻她，而是悄悄为她出点子：“尘世太苦了，出家才能解脱。但出家并不是逃避现实的事，要有大丈夫度生的志向才行。”更深寺空，寮房寂静，女信徒愁眉不展，饮泣吞声。小理山妙语安抚：“你还是先写一封信向娘家的父母兄弟报个平安吧。”随后，小理山用稚嫩的手，一笔一画帮女信徒写一封家书，托鸿雁捎去。数日之后，娘家兄弟果然来寺寻找亲人，小理山面露喜色，她似乎看到一个完满的结局。

骨肉情深，儿女情长。娘家亲人暖语相劝，女信徒心头的坚冰消融了，她一步三回头，离寺回夫家。一进家门，掘地三尺寻妻的丈夫一见妻子归来，喜出望外，相逢犹似在梦中。嗷嗷待哺的幼儿扑进慈母怀里，嘤嘤啼哭。亲情如潮水般汹涌，一场人间诀别峰回路转。原来，你才是家人的菩萨啊！那一瞬间，出家的念头烟消云散。此刻，女信徒如醍醐灌顶，明白了小理山让她写信回家的玲珑妙心。此后，丈夫奉妻子为“菩萨”，视南天禅寺为心灵之家，一家子信佛学佛、行善积福。从此家业兴旺，慈爱之水如雪域圣泉，涓涓回流。

于山重水复中见柳暗花明，汇涓涓细流而成滔滔江河。南天禅寺那么多的爱心义工，莫不是受佛陀智慧的启迪，受理山师父爱的感召，沿着佛陀的道路成全他人，圆满自己。他们一路跋涉，一路布施，一路收获，一路充满感恩。可感恩的话语尚未出口，理山师父开示的声音已随梵香飘来，依然那么轻，那么柔：“我出家，除了与佛有缘，更重要的是：我很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

数十载的青灯古佛，晨钟暮鼓；数十载的筚路蓝缕，他山寻玉，不为自己求天名利，只为了佛陀的叮咛，只为了众生的福祉。“深研佛法，方能得大慧智，就像你披荆斩棘，跃上巅峰，万物自然通透无碍。”师父的声音轻如春风，却重若金雪石。师父不但如风过莲池，时时拂拭，在自的心海里点起了长明灯，也为门下弟子打开一扇扇窗，送她们去佛学院学习研修为她们安上游弋佛国的翅。“我不怕她们不回来！如果她们能坚守弘法利生，将来在哪里发心都一样，何况南天禅寺也让她们有发挥的空间，有一个和谐利乐的僧团氛围。”理山法师如是说。行走在南天禅寺，我的眼前，身后，是一个个年轻的法师，是理山师父当年的模样。徐步缓行，轻声细语，圆润姣好、恬静安然，纤尘不染，仙境信使，就是这般模样儿。

雪峰千年皑皑，尘世的苦此消彼长，佛陀的慈悲无处不在。生老病痛，得失成败你抓得住，逃得开吗？你颤抖的脚步走得出命运的魔障吗？如何在菩萨树下求得庇护？理山师父的微笑依然有着融冰化雪的温暖。夏日午后，佛堂清静信众虔诚。听闻理山师父说法，如风吹莲动，田田如舞。法缘深浅，自不可言。与我同往听理山师父讲经的陈居士，正陪着孩子经受着炼狱般的病痛摧残。师父走下圣坛，不顾辛劳，边亲手烧水、煮茶，边听着陈居士倾吐这一年来带着孩子奔波求医的坎坷悲苦。“我一家人都敬业守信，尊老爱幼，敦亲睦邻，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对孩子也照顾得无微不至，为什么孩子会得此恶疾？遭此报应？陈居士的话语里带着深深的绝望、不平与无助。“一切祸福都是宿世的定数，这不是你的过失，而是孩子自身的业障！”理山师父寥寥数语，解开陈居士心中的魔咒，“凡大成就者，必得先经受大磨难、生死劫。菩萨始终在你们身边！”陈居士抬头，眼里噙着泪：“我们一家子都信佛，在最绝望的时刻，我和父母、妻子都会持诵佛号，勤念阿弥陀佛，意念中，佛陀在身边守护着我，也在召唤着我。但总觉得身为凡夫俗子，与佛是有距离的。理山师父，今天看到你，我终于看到：佛菩萨离我这么近！”这是他虔诚的呼声，也是佛陀在引渡他。理山师父口吐莲花，一字一句地教陈居士读诵《大悲咒》，当她看到经书因为版本的原因，少了一段回向偈时，马上提笔补上，字体娟秀定而又饱满柔和，师父的慈悲情怀舒展于一撇一捺间。一切那么自然，这样的举动于她而言，是自在佛性，自在水自在流淌。正因为师父的慈悲无处不在，才会爱惜经文，尊重法宝，善用佛法，救渡众生。佛陀的光如海上明月，凌波微步，浩瀚无边，把爱细水长流洒向人间，把除众生苦视为己任。师父心细如丝，心慈如水，她安排爱心义工上陈居士家探访问询，柔声细语，情如甘霖，消弥心头雾霭。并把陈居士列为长期关怀的对象，让义工多次引导他参加法会共修、礼佛忏悔、放生，不离不弃地跟踪关怀。

念生念灭，缘聚缘散，如风吹云涌，月落乌啼。佛国世界处处是净坛，有法音，被法号浇灌的一花一草布满玄机。但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依然有哭泣的声音。苦，是尘世最本质的形式。佛法无边，菩萨慈悲，也只能渡有缘众生场雨的法力无边蔓延，一场法的布施利乐众生。师父走在弘法、护生的路上，脚步舒缓而坚定，我追随她身后，自在佛殿的梵香弥漫人间，有一股力量穿云透月，回荡苍穹

给予信心、欢喜，给予希望、安乐，理山师父把从佛陀那里一脉相承的长流法水，供奉给尘世万千。她的内心有一抹永恒的微笑，阳光般，融化冰雪。

永远有一朵莲，盛开在南天佛国。

[作者简介]姚雅丽，中外散文诗学会会员，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散文选刊》签约作家，泉州市作家协会散文创作委员会副主任，丰泽区作家协会副主席。